父亲喜欢做菜,也喜欢种菜。
我家园子的西北角,原先是种着几株月季的。后来月季不知怎的枯死了,父亲便在那里撒了一把韭菜籽。韭菜这东西,生命力极强,不消几日,便冒出嫩绿的芽来,远远望去,倒与麦苗有几分相似。
起初,我不大注意这些韭菜。园中有的是别的花草,红的、黄的、紫的,争奇斗艳,谁理会这一片单调的绿色呢?然而,父亲却极看重它们。每每有客人来,他便提着那把生了锈的镰刀到园子里,小心翼翼地割一把韭菜回来炒鸡蛋吃。“韭菜好啊,割了一茬,又长一茬。”父亲总是这样对客人说。
韭菜长得很快,刚割过的地方,不出三五日,又冒出嫩绿的新芽来。新芽起初是黄的,渐渐变绿,然后变成深绿。韭菜深绿时,又是镰刀降临的时候了。我有时蹲在园子里看韭菜,很好奇,觉得它们像是永远不会死似的,被割了一次又一次,总能在原地重新站起来。
有一回,邻家的孩子跑到园子里玩,不小心踩倒了几株韭菜。父亲见了,竟少有地发了火,用扫帚把那孩子赶了出去。我躲在门后看着,心中诧异:踩几脚有什么关系,反正都要割的。但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盘桓了很久,始终没有问出口。
冬天来了,园中的花草大多枯萎了,只有那片韭菜还倔强地绿着。北风把它们吹弯了腰,风一过,它们又挺直了身子。冬天,父亲照例去割韭菜,只是次数少了些。
春天来临的时候,父亲病倒了。化疗后,医生说父亲需要好好静养。园子里的韭菜却不管这些,依旧疯长,很快就高过了旁边的杂草。没有人去割,它们便长得东倒西歪,不再整齐。我有时去看看,发现有些韭菜已经开始发黄,萎靡不振,像是失去了生存的目标。
父亲的身体渐渐好转,能下床走动了。有一天,他突然说要去割些韭菜包饺子,还想着多做几盒,放冰箱里,我们想吃就解冻。我劝他再休息几日,他却执意要去。我只好扶着他,慢慢去菜园子。韭菜已经长得很高了,有些还开了白色的小花。父亲颤抖着手,举起镰刀,却怎么也割不下去,最后还是我替他割了一把韭菜。镰刀割下去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叹息,不知是来自韭菜,还是来自父亲。
那天晚上,我们吃了韭菜馅的饺子。父亲吃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望着窗外的园子发呆。我问他想什么,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韭菜真是奇怪的东西,割了又长,长了又割,好像永远都不会死似的。”
园子西北角的韭菜依然在那里,一茬又一茬。父亲走后,我也学会了割韭菜。镰刀下去的时候,我有时忍不住想,它们会不会觉得痛?但韭菜终究是沉默的,它们被割断,倒下,然后又长出新的,仿佛这就是它们存在的全部意义。有时候,我梦见自己站在园子里,看父亲割韭菜。镰刀落下的一刻,我会惊醒,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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