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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昌:在时间中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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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简介:小昌,原名刘俊昌,1982年生于山东冠县,在广西北海生活多年,现任教于广西民族大学,在《钟山》《十月》《花城》《上海文学》等期刊发表过小说,著有长篇小说《白的海》,小说集《小河夭夭》以及《世界扑面而来》。

我清楚地记得,几年前一个秋日的下午,小昌站在北海一家书吧种满绿植的走廊中,仰着头。他一边望着四处攀爬的使君子,一边叽叽咕咕讲着什么。西斜的阳光打在他瘦削的脸上,浮现出线条清晰的轮廓,挺直腰板的小昌颇有几分少年英气。突然,他扭头来了一段:“如果善良得不到尊重,那么解决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翻脸。你若学不会翻脸,就要忍受别人的不要脸。”

我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小昌这么一本正经,而且斩钉截铁,正气凛然。我想,这话讲得太好了,好得都不像小昌讲的。后来我才反应过来,这是马里奥·普佐而不是小昌的话,这是《教父》里的台词。

背那段话的时候,小昌已在《花城》《十月》《青年文学》等刊物发表过诸多作品,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2015卷的小说集《小河夭夭》,也已出版。

在我看来,那个时候,小昌的写作还有些“青春晚期”的痕迹,他小说里流露出来的情绪、文风、故事,甚至主人翁的年龄等,多少有迹可循。然后,疫情突如其来,转眼间这三年又过去了,小昌的写作,在这三年间,像换了一个轨道,他也像变了一个人:竟然能安静地倾听,并且一边听一边点头,甚至微笑了。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当然,这难以想象,特指小昌和我们几个熟稔的朋友之间。其他场合,大学老师的淡定和礼仪,他还是相当规范的。

对小昌,有时我很好奇,一个曾在大型外资企业工作过,后又到大学里教营销的理工男怎么会对文学那么执迷?是什么让他发生这样的转变,他是在人生的哪一个节点转身?他要通过文学告诉我们什么?他将会往哪写,写到哪里去?认识小昌之后,我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多,但我不会告诉他。为什么要告诉呢?作为一个写作者,难道我就不会长期观察小昌,然后在日后某天,把他的经历、变化写成我的散文、小说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吗?

作为小昌的朋友,我知道,一般情况下,写完、改好一篇小说若干天后,住在北海市区东郊某处的小昌就会出街走走透透气。如果不是有特别需要办的事,小昌一般会到常去的那家书吧坐坐。有时就他一个人,坐在靠近吧台挨窗的那张桌子边,神情恍惚地和看店的小姑娘搭讪。更多时候,他会联系我们当中某个或直接在小群里约饭,然后大家或快或慢便聚过来,一起吃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中午饭。“我们”指的是几个好朋友,阿嗡、老郎、Sisiy、李丽和我。这中午饭一般会吃成下午茶。喝下午茶时间就是大家吹拉弹唱和讲故事的时间。先是老郎朗诵一首新写的诗、支起小提琴拉一曲或者摇头晃脑唱一首老歌,热热身,接着小昌大概率会引导大家进入聊八卦、讲经历、讲故事的轨道中去。

待人真诚、性情直爽、朋友众多的东北某警校退休老师老郎,是我们当中最愿意讲自己故事的人。小昌的中篇小说《乌头白》就是由老郎的故事演绎而来。小说女主角“于凤梅”的原型我见过。有一天,老郎要在距离书吧不远的一家酒楼,宴请几个千里迢迢自东北而来看望他的朋友,让我们作陪。“女主角”衣着得体,谈吐有度,举止优雅,如果不是老郎告诉过我们,一点也看不出她身患重症。都是在这世上活过几十年的人,大家只字不提与病痛有关的话题,平和聊天,自然敬酒,听他们回忆少年往事,讲十几岁插队时草原上的月亮,讲中年时各奔东西的纷乱,也唱《喀秋莎》《白桦林》《小路》。“女主角”几乎一直微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老郎,坐在她身旁陪她来北海的那个壮实男人,也一直微笑着,举杯,回话,缅怀往事,感激友情。

那是一次美好的聚会,一场愉悦的饭局,一回催生一部好小说的相遇。也可以说,那是我吃过的,最微妙的一顿饭。

“姐姐说,好多事情我都弄不明白。他说,好多事情根本弄不明白,弄明白了又怎么样?”“你可知道,人的记忆有多不可靠,有些事究竟有没有发生过,或者只是梦到过,时间久了根本分不清。他们沉默下来,像是一同在听山林里的风声。”(小昌《乌头白》)

多年过去,老郎、“于凤梅”们的故事显然没有被全部埋藏到时光尘埃深处,时不时仍在每个人心里泛起,悲伤的或者欣慰的,都让人回味,若说还休。“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青春的笑声已远,挺拔的腰身不再,不管不顾的激情日渐淡去,“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泪眼朦胧”。

人一过四十,发现有些事好像还没来得及展开、完成,一晃就过去了,有些事快得像才发生,转眼就消失得跟没发生过一样了。人像丢进了无所适从无法左右的时间和空间中。时间如太阳黑洞可见但无路可进,空间如高耸入云的石山触手可及,却是另一个世界。在漫长的时间和巨大的空间中,曾经的人是稍纵即逝的光影还是无处可寻的尘埃,是傲雪而立的蜡梅还是黑夜绽放的昙花,他们的样貌、经历、结局、悲欢、爱恋……是否让后人有所感有所悟?想到这个问题,就想到一个关键点,他们可曾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我于是想起一件事。多年前,我无意中捡到一箱即将被当作废纸卖掉的档案,那是我曾工作的那家已改成民企的老国企的员工档案,有数百份之多,最早一份档案是1952年的,距今已逾70年。这些档案中,有抗美援越中各船舶的人员名单、航线、开航时间、武器配备登记、货物清单,有检讨书、鉴定意见、处理决定,更多的是个人简历、招工表、工资单、转正通知书等。看着那些五六十年代的邮票和信封,黑白照片上年轻英俊的面孔,繁体和简化夹杂蓝色墨水写下的一行行字,铅印的表格中歪歪扭扭填着的姓名、出生年月、籍贯等,我一次次捂上自己的眼睛。我曾是这家企业人事部门的工作人员,认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这些人的笑容、声音、相貌到现在我还能大概记得,但他们绝大部分都已离世了。现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记得他们,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些什么。我想过以这些档案为基础写一本书,记录那些曾经的年轻人,但难度相当大,至今还停留在准备阶段。我和儿子商量,一起做了这样一件事:把这些档案送还那些人的后人——那些可能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不多的痕迹了。我们觉得这样做很有意义,也已联系到一些人。

人的生命,做过的事,消亡的速度何其迅猛。但一定会有人走进时间和空间,做寻找、打捞和还原事实真相的事。这样的事,对一个作家充满诱惑,做这样的事何曾不也是一个作家的本分?我觉得,小昌很多时候,在做着这样的事。

小昌笔下的人物,常常突如其来,又瞬间消失。他们的出现,更像是一张刚拉出海面的大网里,不经意被阳光照着的小鱼。他们走过的脚印,被时间的尘土掩埋着,我们看到的只是凤毛麟角。而且,读小昌的小说时,我常常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些埋在泥土中的细节,被埋藏伊始,又已开始悄然发生变化。小昌似乎要往无限大写,在无限大中寻找消失的细节。不能不说,这不仅仅需要勇气。

同为写作者,我能理解有难度的写作有多难,所以祝福小昌。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广西作协副主席,北海作协主席。)

编辑:潘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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