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航夺得《喜剧之王单口季》总决赛冠军后，有女网友发微博说：“付航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在女性面前说容貌焦虑的，他花大价钱买各种护肤品保养了吗？他学化妆all in腮红口红眼影了吗？他去健身房全年无休了吗？他节食减肥了吗？他去do脸了吗？男的容貌焦虑也就是嘴巴上说说，女的容貌焦虑是焦虑到又花钱又费精力又伤身体……”

这位网友历数的种种女性容貌焦虑“症状”，我想每个女性都或多或少经历过，美容、化妆、减肥、穿搭、整形，拍了照片还要美颜、修图，一切的指向都是要美美哒。然而，作为女性，我们真的必须要变美，必须要保持美吗？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追求美并没有错。问题在于，正因为人心对外在美的事物有更多好感，从而不美的、丑的就被排除在喜爱之外，就有了厌恶之心，就容易以貌取人。这也是容貌丑陋的人遭人嫌弃、常受嘲讽排挤的重要原因。

我小时候最怕春天，每当桃李风前妩媚，我的脸上也长满瘙痒的“桃花癣”。父母不知这是过敏性皮炎，天天给我擦癣药水，结果脸成了地图，布满或黄或褐的斑块死皮。在幼儿园，我被几个小男生骂“烂枇杷”“丑八怪”，他们还用石子砸我，叫我别出来吓人。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常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窗外操场上大班的同学随着音乐跳操，排练校庆节目，老师没有叫我参加。欢快的音乐声、口号声响彻校园，又缥缈遥远，听得我心慌惶然，那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幸运的是，我的脸不久后痊愈了，我得以回到群体，进入跳操的队伍中。

很多年后，我还是会想起这段经历。如果人的天性就是爱美厌丑，那这样的天性究竟是善还是恶？可以肯定的是，“爱美”其实并非美德。首先当然是因为有了爱厌，就起了分别心，再无法对万物平等视之。其次，“爱美”的背后更多的是人的欲望驱使。法国作家、导演让·谷克多曾说，“美拥有无尽特权”。事实证明，相貌出众者更容易吸引人们的目光，更容易获得关注、好感、信任、机会、爱情、金钱、资源。这种“美貌红利”才是人们追求美的动因，这种通过改变外貌就能获得的种种好处，激发了人的欲望，有欲望就有了市场，市场、资本又不断地通过媒体、广告向人们灌输一种“颜值即正义”的价值观，比如“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等等，鼓励女性追求外表的吸引力，让她们错以为变美或保持美是女性的责任。

我在十六七岁的少女时期，周末跟一群同学去广场游玩拍照，我妹妹私下对我说：“你在人群中好普通啊！”她说得虽然客观，但这种对外表的凝视和评价却让人不适，让我在意起“他人眼中的自己”，并希望通过美容、打扮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普通。长大进入社会后，又读了一些女性主义的书籍，看到女性的身材和外貌其实长期处在一种来自男性凝视之中，许多女性在接受男性凝视的同时，以男性的视角来凝视其他女性和自己，进而在对比中产生焦虑和不满足。进入社交媒体时代，这种凝视更化为围观。同时，社会文化诸如自媒体、影视、文学、明星偶像等，也对男权社会以理想审美来定义的“女性之美”推波助澜：要高要瘦要白，要身材苗条，要丰乳肥臀……

在这样的“八面埋伏”之下，女性难以用整体的多维度的眼光看待自身，而是开始有意识地进行自我调整、自我规训，对身体的一个个部位削足适履：或眼不够亮、胸不够大，或下巴太方、皮肤太黄，如此等等。在这种种挑不尽的“不完美”导致的焦虑中，她们对实际的自己越来越难以接纳，只能为变美付诸行动。于是，各种美容、整形大行其道，女性在对自己容貌的焦虑中，成为商家终身的“韭菜”。

如此，可以说这样的“美”成了一种圈套，一种男性审美理想的凝视，一种资本主义的营销手段，一种以更省力的方式获得成功的欲望，一种人类虚荣心的遮羞布。众多落入这种“美”的圈套的女性，深受自我折磨之苦。她们为获得“美”的特权和红利，为了“悦己”，付出的代价却是对自身的不认同，她们难以接纳实际的自己，总觉得实际的自己与理想的自己有差距，甚至觉得自己丑，为实际的自己（或某个部位）感到自卑和羞耻。正如尼采所言，“自由的保证是对自己不再感到羞耻。”容貌焦虑的女性就是在这种耻感中失去了心灵的自由，成为“美”的奴隶。

付航在其段子里说到他摆脱容貌焦虑的方法：“我只能自信起来，这就是我，你觉得我长得帅，是我给你的福利；你觉得我长得丑，是我给你的惩罚。”其实，他人的评价，赞美不是对自己的奖赏，嘲讽也不是对自己的惩罚。我们应该看到，喜美厌丑的人，其着相之深，其分别心之重，他不是以审美评价你，只是以其喜恶霸凌你。幼时被嘲“丑八怪”的短暂经历，让我常思对这种霸凌的反抗：是像很多减肥励志电影中的女主角那样，通过减肥整形变美，获得赞美，打脸嘲笑自己的人；还是像苏格拉底和庄子笔下的哀骀它一样，保持丑陋，把时间精力用在提升智慧、美德、才情、能力、学识上？

我想，美貌之外，有更大的天地。与“美”保持距离，接纳真实的自己，像美国作家、艺术评论家苏珊·桑塔格倡议的去追求“去做事的权力”，而不是追求“去吸引的权力”，才是女性面对生活和世界的姿态，如此，女性才能获得真正的平等与自由。这时，当他人在你面前评你美丑时，你便可以回他：我不需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