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活了一万多天?还是活了一天,却重复了一万多次?”葡萄牙著名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话曾让我疑惑:女性重复循环的角色和命运意味着多大程度的伤痛呢?2024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韩国作家韩江的《素食者》回答了我的疑惑。
《素食者》塑造了一个普通的已婚女子英惠,她在经历了一场噩梦之后决定放弃吃肉,并逐渐拒绝自己的“人类”身份,最后甚至连食物也不吃了,想象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只渴望阳光和水。这种极端的自我否定和逃避,引发了家庭和社会的冲突,并让越来越多的人直面女性角色之痛。
韩江将英惠的丈夫设定为一个典型的不可靠叙述者,他从一出场就不断旁观着英惠,且自白:“我之所以会跟这样的女人结婚,是因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同时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缺点。”其实,英惠无论工作多忙多累,都会准时起床,为丈夫准备丰盛的早餐,且在周末给丈夫精心制作烤肉等改善生活。但英惠的丈夫不仅将这一切付出视为理所当然,还说感觉跟这样的女人生活一点意思也没有。眼看妻子对肉越来越排斥,丈夫选择搬来救兵,英惠的家人开始轮番劝说她吃肉。确认妻子出现了精神方面的问题后,丈夫抛弃了她。丈夫很少愿意进入妻子的内心世界,亦从未反思过自己的立场与角色。他在叙述中自我辨认,这种自我辨认构成了对其冷漠自私和冷血行径的反讽。
英惠的姐姐仁惠,是一个完美女性的化身。她外表靓丽、性格温柔,独自经营着一家化妆品店。无论工作多忙,下班后她还要继续操持家务、照顾小孩。她对丈夫只有一个要求:星期天抽空陪陪家人。然而她的丈夫却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根本无暇顾及妻子的请求,甚至背叛了仁惠。
英惠的父亲仅在家庭聚会上出场过一次,但其所投下的阴影却无处不在。从仁惠的回忆中我们得知:这位父亲时常以暴力方式对待自己的两个女儿,正是他的暴力将英惠推向深渊。为逼迫她吃肉,他在家庭聚会上不仅打了她耳光,甚至还试图强行撬开女儿的嘴,将肉塞进她嘴里。英惠选择挥刀自伤,她的母亲去医院看望她,目的却是想办法劝说女儿吃肉。而作为父母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小时候的暴力已经给英惠的内心留下了十分严重的阴影。原来,英惠九岁那年,一只小狗无意间咬了她一口,她父亲就将狗拴在摩托车上,说跑死的狗肉更嫩更香。直到跑到第六圈时小狗嘴里吐出了黑血才罢休。而后,父亲竟然还逼着她们吃狗肉。当时的小英惠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狗那垂摆的四肢和满含血泪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而母亲是父权和夫权之下的服从者,无法站在女儿的角度去进行保护。
心理学家阿德勒曾说,“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英惠看似平静,但她痛苦的内心却无法让她欺骗自己。于是她选择通过变成植物的极端方式来反抗暴力,反抗父亲的控制,反抗软弱的“帮凶”母亲,反抗丈夫的自私冷漠,反抗这令她窒息的生活。
姐夫为英惠作画,担心英惠会抗拒,却意外得到这样的答复:“身上有了这些画,我不再做梦了。以后如果掉了色,希望你能再帮我画上去。”作品中多次描绘英惠的梦境,充满了黑暗和血腥的意象。这些梦境不仅是她个人创伤的体现,也是对人类暴力和疯狂的隐喻。
英惠从小倔强,爱看书,精神世界丰富;姐姐从小便懂得察言观色和讨好父母,很能干。姐妹两人的相似之处在于,都受到来自父母和当时社会的思想规训,在适当年龄选择结婚嫁人,婚后竭力扮演“懂事”的妻子的角色。即便如此,两姐妹在婚姻里都如“透明人”,且遭到背叛。从这两种婚姻,我看到同一个家族里两个女性不被看见和被认为所有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痛苦。
韩江曾说:“我在写作时,经常会思考这些问题,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韩江的语言简洁、利落,锋利如刀,反射着寒光,倒逼我们每一个人去直面女性个体在社会中的生存状态问题。她以独特的风格构建文章整体的美感,使得这部作品具有了一种被压迫者彻底觉醒后才可能具备的那种冷静和犀利,也让我们重新思考,他人赋予我们的身份是否真的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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