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宜和林芳夫妇结伴从哈城出发,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车,之后又转乘动车,深夜才抵达这个海滨小城。
他们是候鸟一族,这次是专门来小城过冬的。一路舟车劳顿,柳宜倒头就睡着了,直到有人大声喧哗才睁开双眼。她下床拉开窗帘,见楼下站着几个拉行李箱的客人,却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侧过脸朝木棉树底下瞧了一眼,发现以前停放轮椅的地方空着,地上散落几片褐色落叶。
次日早上洗漱后,柳宜从行李箱翻出一个戴眼镜男人的相框,摆到桌上——那是她的爱人,一年前永远离开了她和家人。这时,林芳端着早餐敲门进来:“昨晚睡得还好吧?这是老头子刚下楼买的,趁热吃!”柳宜望着她,眼神中多出了几分缱绻:“有你真好!”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问道:“沈大哥他们到没有?”林芳从容一笑:“上次约好今天到,或许在路上吧。”
半年前,林芳带着还处在悲痛之中的柳宜南下散心,当她们踏进景区旁这个民宿小院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火红的木棉花挂满枝头。次日,她们在景区散步,遇到了一对夫妻,男人穿着旧警服,推着轮椅,轮椅上的女人面色有点苍白。一听,乡音;一问,姓沈,而且也住在民宿小院,住了快半年。大家边走边聊起来,特别投缘。
第二天傍晚,柳宜和林芳在民宿餐厅就餐,那位刚认识的沈姓老乡突然端来一盘菜:“这是牡蛎煎蛋,刚做的。我家那口子非让送过来,不知你们喜不喜欢吃。”柳宜和林芳只是小住几日,没有租借炊具,望着这位热心的大哥,柳宜隐隐感到他的身形轮廓很像一个故人。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柳宜和林芳都是新兵。一天,新兵连组织投掷实弹考核,柳宜因高度紧张手榴弹失手滑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阳连长飞身将她护在身下。爆炸声过后,她的半张脸沾满带有余温的鲜血。从此,阳连长的音容笑貌深深印刻她的心底。
一晃过去十天,沈大哥一家没有如约再回民宿小院,柳宜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她为当初忘了留电话、没有加微信而有些懊悔。
冬天的小城,蓝天白云,碧海绿树。在小城的日子里,她们根据抖音里的游玩攻略,打卡百年老街和风情小镇;按照小红书的推荐,制作当地小吃和海鲜美食;到了晚上,还在广场上伴随欢快的音乐翩翩起舞。春节期间,还组织候鸟老人参加旅居者协会举办的联欢晚会,旅居生活丰富多彩。
日子转瞬即逝,木棉花火红过后开始凋谢。又到了归期,她们和房东约定,深秋再来。
又是一个深秋,又是候鸟迁徙的季节,柳宜和林芳夫妇如期而至,再次来到民宿小院。
这次,民宿换了新租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来自全国各地,像候鸟追随暖流到此停栖。柳宜又住回原来的房间,晾晒衣服时,也偶尔朝楼下张望,她发现沈大哥原来居住的房间,已住进了一对退休老教师。
转眼到了小年。这天,候鸟老人们凑在一起包饺子。林芳丈夫揉着面,柳宜正调制葱姜水,忽然听到熟悉的口音:“面得三揉三醒……”转过身一看,将近两年不见的沈大哥突然出现在餐厅门口,只不过旧警服换成了灰夹克。
“沈大哥!”柳宜热情招呼,又伸长脖子朝后面张望:“咦,怎么你一个人?大姐呢?”
“她,去年七月份……走了。”沈大哥眸色微深,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去年闺女接我到深圳住了半年,孩子工作太忙,遇到出差,一个星期见不着面……觉得还是这边好,所以就过来啦!”他挤过身来,挽起袖子,接过林芳手中的擀面杖:“这是我的强项!”说完,饺子皮在他手里转着圈,渐渐变成薄透的圆月。
听沈大哥说起女儿,柳宜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她儿子在国外读博,已经三年没回来了,上次视频还是一个月前,他说毕业论文已经完成。
木棉花开得正艳丽,两人漫步景区步道,柳宜突然停下脚步,望着沈大哥:“你真像我新兵连的连长,他姓阳……为救我……”沈大哥一下愣住了,眼眶慢慢湿润,半晌才缓缓开口:“那个阳军,是我的双胞胎兄弟。父母离婚后,他跟父亲回了湖南,我和母亲留在现在的城市。当年,他考上了军校,我当了铁路警察。那时候相隔两地……没想到救的是你……”柳宜瞪大眼睛,满脸都是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沈大哥和阳连长竟然是亲兄弟。
退房那天,阳光刺眼。柳宜收拾行李正要上车,只见沈大哥急匆匆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袋真空包装的物品,上面贴着“南国木棉”的字条。柳宜有点疑惑,正要接过来,突然手机震动,原来是儿子的微信:“妈,我买好了下月的航班。”后面还有机票截图。
柳宜接过物品,抬头遇到沈大哥的目光,两人同时开口:“给孩子做枕芯!”
这时,马路对面景区响起《打靶归来》的旋律,一个老年旅游团正在合影,大家穿的都是老式绿军装。沈大哥望着这个旅游团,忽然挺直腰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绷直的指尖、微扬的下颌,与当年阳连长队列前的姿势一模一样。望着这定格于晨光中的形象,柳宜眼中噙满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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