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一门知识，选择好的导师非常重要。如果要系统地学习中国古代文化，去旁听复旦大学葛兆光教授的课，或者捧读他的《古代中国文化讲义》都是不错的选择。在这本书中，他用十三讲的篇幅，试图向读者展现一个更真实更普遍的古代中国，用他的话说，带领读者感受一个早已随着时间远去的“古代中国文化世界”，来一次穿越历史时空的旅行。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如何能在一本书的篇幅之内，将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宝藏讲得清楚明白、通俗易懂，实非易事。读罢全书我感到，葛兆光教授特别擅长以点带面，抓住研究对象独一无二的特质，并善于运用读者所熟悉的例子，以例释理，把看似深奥难解的概念，用生动鲜活的方式表达出来。比如，在谈到古代中国社会伦理中“内外有别”的情形时，他用《红楼梦》中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与贾宝玉的关系来举例。黛玉是宝玉的姑表亲，而宝钗是宝玉的姨表亲，前者自然更亲密一层，而湘云和宝玉之间隔了两三层的血缘关系，更加不可同日而语。大观园里亦有小社会，家族成员之间的亲疏远近，是与人物命运密切相关的重要因素，一下子就把其中的道理讲清楚了。

又比如，在谈到通往佛教“涅槃”境界的方法时，作者提到“戒定慧”三学。那么何谓“戒”呢？书中写道，“戒”是用外在的纪律、规范，对人的行为、语言、思想采取强制性的约束。这显然是个偏重学术性的解释。随后，他举出《西游记》中猪八戒的例子，具体阐述佛教中戒律的涵义。“八戒”就是八种戒条。第十九回“云栈洞悟空收八戒，浮屠山玄奘受心经”，猪怪对唐僧说：“我受了菩萨戒行，断了五荤三厌。”五荤即五辛，《梵纲经》说是大蒜、姜、葱、兰葱、兴渠；《天台菩萨戒疏》下卷说是大蒜、韭菜、葱、小蒜、园荽。三厌，则指雁、鹜、雉。这就把佛教中的清规戒律转化到日常生活饮食之中，具体可见，清晰明了。

听葛兆光教授讲古代中国文化，另一个吸引我的地方，就在于他常常从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中，提炼概括出能够启人心智、发人深思的结论。关于六祖惠能得五祖弘忍传授衣钵的传奇经历，对佛教知识稍有了解的读者都不会感到陌生。那首决定其命运的二十字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也早已广为人知。惠能和神秀两大高僧各抒己见讲经说法，的确是精彩纷呈。但若是仅仅止步于此，与一班市井看客又有何异？在书中，作者解释道，六祖之争这个故事以及里面所包含的两首偈子，具有深刻的思想史意义。首先就是象征着佛教中国化。神秀的偈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代表了佛教自印度创立以来所秉持的传统观念，它把人所要面对的世界一分为二，一个是混浊的、庸俗的世俗世界，另一个是清净的、超越的、自由的心灵世界。为了让内心世界免受外部诱惑，保持一种“心如古井之水”的“不动”境界，就一定要把外面那个混浊的世界和心灵世界隔开，这种思想在传统佛教中叫作“法有我空”。然而，惠能的偈语却表明另外一种观点，即一切都是虚幻的，既没有智慧树一样的身体，也没有什么透彻如明镜的心灵。法也是空，我也是空，外面的世界和心中的世界一样，都是空，都是幻相，这样就把佛教中大般若学的“空”的概念推向了极致。两相比较可见，神秀对于“空”的理解，还在“法”“我”对峙里面，追求法有我空。而惠能开创了中国式佛教的理解，把“法”“我”融为一体，两者彻底瓦解，一切都是“空”。“时时勤拂拭”可以说是一种渐修、苦修，而“本来无一物”则代表一种顿悟，此岸就是彼岸，立地即可成佛。实际上，惠能是把印度佛教的立场与中国道家老庄哲学的思想结合起来，追求心灵的自由和超越之路。

揣一张地图去古代中国旅行，看看我们所在的这个现代中国，是怎样从历史上的古代中国转化而来。这是葛兆光开设这门课的美好心愿。那么，这本厚重的讲义，就是那张指引我们前行的地图，可以为我们在记忆与现实、古代中国与现代中国之间架起一座理解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