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月,木槿荣。”
又到了随处可见木槿花的时节。不知道是不是我在北京待得太久,他乡作故乡,竟然总能在北京见到故乡花,比如蜀葵,以及木槿。
木槿不是小木槿。它和小木槿同属锦葵科,一个是木槿属,一个南非葵属。从属种名上就能看出它们的分别。小木槿自南非来,而木槿是原产于中国的古老植物。
在最古老的诗歌集《诗经》里面,木槿花是美丽的隐喻:“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诗经·郑风》)
舜,为“蕣”的假借,指的就是木槿。“舜华”“舜英”,也就是木槿花。“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位美丽的姑娘和我一同乘车,容颜美丽就像木槿花。这是《诗经》给我印象最美的画面之一。
待我发现这木槿花,原来就是我小时候常见的一种花,又惊讶又惊喜,宛如故人的久别重逢。
我童年那个家的屋后就有几丛木槿花。也常常在邻居家、别的村落、我上下学沿途人家的庭院里,见到它们。长得高过我,玫红色的花朵,从夏天开到秋天。重瓣的居多,层层叠叠的,就像是儿童节的时候老师们用皱纹纸折出来的装饰花。
我隐约记得大人们管它叫“猪油花”。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疑心猪油怎么能跟花搭配在一起,我自己在心里给它安上了“茱萸花”的名字。以至于读到王维“遍插茱萸少一人”,我望文生义,曾经很不能理解王维这个佩戴茱萸花的举动。
当然,后来我知道了,猪油花真有其名。因为木槿花可食用,如《本草纲目》云“木槿皮及花,并滑如葵花”。我们老家热爱猪身上的一切,猪肉、猪油、猪头、猪尾、猪心、猪肝……皆可吃。用猪油来比方木槿花的滑腻,那真是信手拈来,太形象不过了。
我也真吃过木槿花。仅有的一次。
我母亲对于食物没有过分的好奇。她禁止我吃很多过于自然的食物,比如春夏间随手可摘得的饱满多汁的桑葚。不在日常蔬菜谱系的花草瓜果,也很难正式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外婆做玫瑰馅的秘诀大概就是这样失传的。
还是邻家姐姐告诉我这花可以吃,于是在某天傍晚煮面条的时候,我试着丢了两三朵没有完全开放的花进去。沸水里滚几下,像烫青菜一样,然后花朵变软,“融了”,我赶紧捞起来,一尝,味道不能说很好,也不算坏。就是像吃了一口假的猪油,很滑很滑。
正是凭借这一点味道,我才终于确认了书里的木槿花,等于我儿时记忆里的猪油花。
大凡锦葵科的花朵都有类似的特性,朝开暮落。《本草纲目》总结说,“此花朝开暮落,故名日及,曰槿、曰蕣,仅荣华一瞬之义也。”鲁迅先生给自己的散文集命名《朝花夕拾》,很美的意象,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些花朵的启发。从这个名字里,似乎也能感觉到鲁迅先生怒目金刚之外无比温柔又敏感脆弱的一面。
“颜如舜华”,美归美,我总觉得形容美人如木槿花,颇有些红颜薄命的不祥之感。也许,薄命的不仅有美人,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其实都是薄的脆的,不堪命运的拨弄。只是更美好一些的事物如果消逝,会让人加倍伤怀,“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木槿花的花语,有人说是温柔的坚持。对我而言,木槿花却是未完的伤悲,永不消逝的美。
幸好,还有晚唐诗人崔道融,他写诗说:“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东风吹桃李,须到明年春。”算是给木槿花一点乐观的寓意。从前只以为长长久久才是好的,却没想过,倘若能日日更新,永如初见,也是好的。长久的未必都好,短暂的也未必不好。归根结底,生命或是缘分的长短,都非我们能够做主。
开也好,落也罢,各循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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