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珠城文苑
北海之居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

打开微信,点击 “ 发现 ” ,使用 “ 扫一扫 ” 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

我自西北来,初至北海,已是秋末。西北的沙尘与北海的咸风,在我肺腑间交战了三日,终于以北海的胜利告终。这胜利的标志,便是我咳出了几口浊痰,而后呼吸顺畅起来。

北海老城区的街道不甚宽阔,却也不显得拥挤。路旁的榕树垂下许多气根,像极了回族老人下巴上的胡须,随风飘荡。我租了一间小屋,在二楼,窗外正对着一株木棉。房东是个六十来岁的汉族老人,头顶秃了大半,剩下的头发却顽强地扎成一个小辫子。他见我是回族,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我们这儿清真馆子少,不过海鲜市场近,你自己做也方便。”

我本不善烹饪,但为了肚肠,也只得学起。每日清晨,我便踱向海鲜市场。那里的鱼虾蟹贝,排布得极有章法,腥气与海水味交织,竟不使人厌烦。摊主们多是本地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北海白话腔调,起初我十句倒有八句听不懂。后来日子久了,也能辨出些意思来。

“阿妹,今早的鲳鱼新鲜得很!”一个卖鱼的大婶常这样招呼我。

我摇摇头:“我是回民,不吃无鳞鱼。”

大婶先是一怔,继而拍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下回给你留条大鲤鱼。”

我的邻居是个老太太,独居,养了一只肥胖的橘猫。那猫常蹲在我窗台上,盯着我的鱼缸看。一日我买了条活鱼养在水里,准备晚上做,回家却发现鱼不见了。正疑惑间,听见窗外有咀嚼声。探头一看,那橘猫正叼着我的鱼,冲我眯眼。

老太太知道后,连连道歉,第二日竟端来一碗红烧猪蹄赔罪。

“婆婆,我是回民。”我苦笑道。

老太太“啊呀”一声,手足无措:”那……那我给你煮碗鸡蛋面?”

“不必了。”我见她惶恐,反而过意不去。

“那怎么行!”老太太执拗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你等着!”

片刻后,她捧来一碟芝麻糕:“这是素的,素的!”

芝麻糕甜得发腻,我却一口口吃完了。老太太坐在一旁,笑得眼角的皱纹挤作一团。自那以后,她常做些素点心送我,而我也学会了做回族特色的油香回赠。她第一次吃油香时,被里面的花椒麻得直吐舌头,却还是竖起了大拇指。

北海的冬季不太冷,只是潮湿。我的关节炎竟没发作,想来是海风的功劳。元旦那日,楼下忽然锣鼓喧天。推窗一看,一队舞狮正经过。金红的狮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时而腾跃,时而翻滚,活灵活现。舞到我的楼下,那狮子忽然抬头,冲我眨了眨眼,随即从口中吐出一条红绸,上面写着“民族团结”四个大字。

我正惊讶,忽见舞狮人掀开头套,竟是海鲜市场那位卖鱼的大婶。她大汗淋漓,却笑得灿烂:“阿妹,新年好!”

楼下的老太太在窗口喊:“快下来一起热闹!”

我披了件外套下楼,被拉进欢庆的人群。有人递给我一根彩带,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舞动起来。锣鼓声中,我忽然想起西北老家那些封闭的日子,想起阿訇讲述的“天下回民是一家”的道理。而今,我却在南国的海边,与这些异族的同胞共庆新年,心中竟无半点隔阂。

春节前,房东来收租,顺便送来一副春联。我尴尬地说:“我们是不过春节的。”

房东摆摆手:“知道知道,就是图个喜庆。上面没写‘福’字,就写了‘和睦安康’,你们也能贴。”

我收下了。晚上对着春联发呆,忽然心血来潮,用阿拉伯文写了一副杜阿宜(祈祷文)贴在旁边。次日房东来看见,不但没恼,反而赞叹那弯弯曲曲的文字好看。

“就像画儿一样。”他说。

开春后,我开始在附近一所小学代课,教孩子们写作文。班上有回族、汉族、壮族的孩子,相处得极好。一次,我让孩子们写“我的梦想”。一个壮族小女孩写道:“我想像马老师一样,走很远的路,看很多地方,然后把这些都写下来。”

我读后,鼻子一酸。下课时,小女孩偷偷塞给我一只纸折的小船:“老师,这是北海的船,送给你。”

如今,我在北海已住了一年有余。西北的沙尘在记忆中渐渐淡去,而北海的咸风却日益浸润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昨日收到老家来信,问何时归去。我回信说:暂且不归。

因为在这南海之滨,我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既保持着我的信仰与习惯,又被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们温柔地接纳。这种接纳不是刻意为之的“团结”,而是自然而然的“相处”。就像那株窗外的木棉,既不开在西北,也不长在江南,偏偏在这北海的土壤里,开得如火如荼。 

(作者为诗人。)

编辑:潘沁
相关稿件

版权声明:任何媒体转载、摘编或利用其他方式使用北海市融媒体中心享有版权的作品(包括但不限于稿件、图片、视频等内容),须取得书面授权。对侵权行为,本中心将采取维权措施。

版权合作联系电话:0779-2037559

法律顾问:广西海望律师事务所

吴松周 简家艳 李仕伟 0779-3200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