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长于肥沃的大田,野草生在风光的路边,植物各得其所,大地流红涌翠,人们安居乐业。对故乡的想象越宽阔越深入,那些最初的脚步也越来越清晰:人们追随着植物,在植物繁茂的洪沟河南岸筑庐定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植物四季相爱,生儿育女。由采摘者成为耕种者,标志着人类农业文明的开始。如果我们细心观察某一种植物,不难发现,植物是荒芜的地球上最初的播种者,人类黎明时期的曙光,宇宙意志的发言人,大地道德的楷模。
在洪沟河南岸,有一种野草,秋天结条形的果,细细瘦瘦的,约莫有半寸长,略扁,有四棱,草茎顶端扁平的盘状花托上,匀称排列着这样十多枚瘦果,黑亮亮,直愣愣,看上去犹如一朵恣意绽放的礼花。更为有趣的是,一阵风吹来,它们就像婚礼现场发的喜糖一样,那些长条形的棒棒糖即使落了地,也被南来北往的风争来抢去,它们的种子由是播撒到更远的地方。这种野草喜欢生在村旁、路边、河畔,瘦果的顶端竖着三四枚带倒钩的短刺,这冠毛摇身一变而成的短刺,形同鬼魅一般,粘在行人的衣服或动物的皮毛上,巧妙地实现远走他乡繁衍种族的伟大理想。如此精妙而又完备的播种方式,让我们惊奇不已。它们的短刺以及形似缝衣针的果实,是先天就有的装备,还是随着动物和人类的出现,经过精细的改进和缓慢地进化而形成的独特器官,以适应新的生存环境?如果是前者,那这种野草就有天才的预见性和高度的前瞻性,后者则表明它们有着独特的思想和丰富的智慧。
这种野草学名鬼针草。在我的故乡,大人小孩喊它鬼棘针。它们还有许多别名,蟹钳草、粘人草、针包草、脱力草、咸丰草、小鬼针,这些可爱的称呼,犹如一颗颗朴实的种子,播撒在山之东山之西河之南河之北,生长出叶的华服、花的笑容、果的翅膀。叫一声粘人草或者小鬼针,似乎在唤着卖萌的小鸡、装憨的小狗。《本草纲目》说它们“气味苦平,无毒”(《本草纲目·草五》)。唐人陈藏器的《本草拾遗》云:“子作钗脚,着人衣如针,北人呼为鬼针,南人谓之鬼钗。”我愿意称它们为鬼针草,我就像一个刚进入校门的乡间少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对每一个同学的名字保持着求知问学上的尊重。鬼针草,这样的称呼,唤醒了我对植物乃至自身的重新认识,重新审视植物和人的关系。
对于鬼针草,我们这群天真顽劣的孩子是又爱又恨。有附着力的花梗花托,被孩子们摘下来,做了犀利的飞镖。放学路上,突然就飞来一枚细细长长的暗器,刺中某个同学的裤脚,也有钩住女生后背的,就像文了一只动感的小蝎子,随着两条长辫晃晃悠悠,让投器者自鸣得意许多天。“最武林”的时候,我们在乡路上互相投射,躲射之间,尽显飞镖少侠的机灵与威猛。结果,每个人都会挂彩,笨拙者就会变成一头小刺猬,鬼针草不易摘除,我们也懒得摘。回到家,父亲训斥的目光比棘针还扎人,总是母亲,把它们一根一根地往外剔,那么专注,那么小心。
投出的飞镖,击中的最终是我们自己。那些花儿,就要长成果实了,在即将自主命运的时候,却夭折为植物的残骸。植物唯一的天敌是人类。无节制地侵害自然,无限度地扩张城市,让许多植物灭绝,大片绿色消逝。是植物在大地上播种了一片片绿,我们的耕种乃至生存智慧,只是在模仿植物的思维和行为,就像幼儿园美丽清秀的阿姨引领着一群孩子,拍拍手踢踢脚扭扭腰。我们所经历的,在植物那里已是陈迹。我们所创造的,在植物那里早已出现。我们不过是植物茎叶上的寄生者。若是植物以它的智慧侵袭人类,一群特洛伊木马将让人类走向他的末日。真诚地和植物做朋友,尊重每一株植物,借取植物智慧的灯盏,以此照耀人类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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